南城北里。

那年雪月风花

越后寺。

 

尘烟袅袅,早课已过,寺庙中央的挂钟被敲出几声厚重的声响,回音响彻林间。寺庙建在山顶,日益香火鼎盛,若是在立在最高的阁楼往下瞧,还能见到薄雾围绕在半山腰,拿着扫走扫地的小和尚拜过殿内大佛,一阶一阶清理山路上的落叶。

 

已是深秋,露寒天凉。

 

小和尚长得好看,却只是低着头面上没有半分表情,现在的时间点过了早经课应该是食用早饭才对,可惜退出大殿之时不知被谁绊了一下,失手打碎了佛案旁摆着的莲花烛台盏。尽管不是他所为却也被打发来清理上山路。石阶又长又冷,一层一层仿佛望不见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栽赃陷害,往日都是忍在心里,今天不知是不是因为饿着肚子,竟然忍不住了,眼里噙着泪,那人性子还倔强,硬生生的憋着就是不哭出来。

 

寺庙在山脚下修建了一所大门,气势恢宏,进了门里才是台阶,步上阶梯才能到达山顶。落叶执拗,扫过几片又有几片重新落下,安稳的躺在青石板上,悠闲等着路过的信客脚步匆匆,乘风带他们再往下飞去。小和尚站在山脚下拿着扫帚,抬头望着,心里忽然无限凄凉。

 

“咳咳,咳”

 

“谁在那”

 

门外有声音,通常来早拜的人确实有可能会这个时间登门而至,小和尚本来没在意,听到持续不断的咳嗽声音忽然有些好奇,转过大门,他将身子半掩在红漆门后面,看见了穿着单薄衣服的一幅小身体可怜兮兮的蜷缩在门口廊檐下。

 

是山下村里的孩子,小和尚见过他,上次跟着师傅出去给贵族念经的时候看到他在大街上被人追着打,小脸脏兮兮的,不过还是会趁着逃跑的时机随手从地上捡起石头来还手,然后就这么风一样的跑着没了影。

 

听说其双亲是摄津茨木人,他是母亲怀胎十六个月才剩下来的,不吉利,被很多村里人叫做鬼子,后来又遭到遗弃,所有人都厌恶他,不知道这么一个存在是怎么存活至今的。听到声音那小孩只是转过头来看了看,又不为所动也不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见他不答话忽然有些好奇,特意坐过去,身子跟他差了几厘米肩并肩的挨着。幸好没人,不然被信客看到该说寺庙也不吉利了。

 

小孩没说话,只是搂紧了身上那几快脏兮兮的破布衣衫,和尚发现他脚上没穿鞋子,冻得通红的脚上下交叠在一起互相取暖。

 

“咕噜噜”……

 

“你肚子饿了?我也没吃早饭,对了我这有果子”

 

寺庙庭院里的树结了果,他被打发来扫台阶的时候没来得及闻一闻饭香只能顺手摘了两个熟透的果子,他从僧衣里掏出来,也不管小孩拒绝不拒绝就直接塞在他手里,另外一个自己用手擦了擦,直接塞进嘴里。牙齿咬上食物的那一刻,小和尚心里的怨恨不知怎么,忽然就消散了。

 

说来也奇怪,从这以后他俩似乎成了朋友,只是这朋友做的奇怪,两个人见面了却也一句话都不说,可是动作又都心照不宣。小孩子总是会入夜了才来,寺庙山脚的大门是常年不关的。晚了寺庙里过了活动的时间,回各自回各自的房间,有时常常小和尚坐在屋子里念着经文,小孩手里捧着不知哪来的食物吃的正香。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深冬,小和尚因为后来发生的很多事情而被赶出了寺庙,而在那不久之后,脏兮兮的小孩也一同消失不见了。

 

 

大江山,鬼王殿

 

酒吞不知从何处得到了一壶神酒,不用打开盖子纯酿的香味就已经能闻得见了。此时宫殿金墙碧瓦,气势恢宏,来来往往无数沉浮在他脚下的妖怪簇拥的嚷着大王,关闭大殿的门,他已经等不及品尝一下这酒和往日喝的有什么不同,希望能借着它醉上几日也好解一解求而不得的相思之苦。

 

鬼王这么想着,却不能如愿以偿。

 

大门被重新推开,光照的殿内斑斑驳驳,酒吞下意识眯起眼睛,来人背光,只是白色的,发雍容华贵的衣和狰狞巨大的鬼手让酒吞第一时间知道了来人是谁。

 

茨木童子。

 

不知为何吵人的要命,却一心归在他手下的强大妖怪。

 

 

 

“吾友,是时候该重新争振作起来了,还在想着那个女人吗”

 

是了,酒吞曾经疯狂迷恋上枫树林里的女鬼,他曾经形容那女人只要像美丽的月亮就好,远远站在那里不需要在他身边。可是没了红叶的酒吞却又终日借酒消愁,一来二去的整日醉酒却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妖怪这种东西,大概思维总是跟往常人类不同的。

 

不知为何的执着,就连酒吞也不明白,茨木仿佛是一根筋到底,也有永远用不完的力气,一直无止境的追寻着他,酒吞躲到哪,茨木都能找得到。他似乎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的想让酒吞重新振作起来,用他的话来说,只有酒吞才是能睥睨天下的人。

 

 

“我应该已经告诉过你了,不要再跟着我”

 

声音透着无尽的不耐烦。

 

茨木却从不在意。从那日夜色朦胧,专门寻他而来的茨木接过酒吞递过来的杯盏时候,他就已经甘愿沉浮。樱花飘洒下两三朵,有几片调皮的落在酒面上,茨木也不挑剔,与酒吞相对举杯一饮而尽。从此在林子中对酒当歌,好不快活。

 

这种日子却终止于他爱上了那个女人之后。

酒,现在只有酒能抚慰他了。

 

茨木还在说着什么,酒吞却不想再听。他打开神酒的盖子,放任自己舒服的斜躺在身后的长座椅上,歪斜的身子,酒红色的发,茨木满眼望见的都是嚣张跋扈却又霸气非凡的人,这个男人,才配站在鬼族的顶点。

 

酒,醇香浓厚,争先恐后的涌进酒吞嘴里,茨木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最后衣袖一挥转身离去。

 

 

 

从此大江山乱了。

 

原因无二。却是当日有异心来献酒的妖怪给酒吞的不是普通神酒,而是喝上一口能沉睡上几万年的酒。茨木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金碧辉煌的宫殿之内,酒吞保持着那日茨木见过的最后一面的样子,异常安静的沉睡着。旁边已经被饮尽的酒坛随手仍在地上,地上沁着圆形的一小滩水渍,茨木一点都感觉不到属于酒吞的妖气,他忽然发现,现在的酒吞闻起来跟人类一个味道。

 

 

这酒能让妖沉睡,而沉睡的期间尽管有天大的力量也会一并被封锁起来。妖气被锁,十里八万慕名而来的妖怪之所以聚集在大江山无非也是因为酒吞妖力强大而甘愿沉浮。如今他跟凡人无异,各地的妖怪必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来杀鬼王,总是有自认为足够强大的不自量力者想要挑战一下鬼之顶点的男人。

 

 

茨木忍不住后退一步,此时是多么危险的时刻只有他知道。

 

原本臣服在此处的妖怪会因为没有妖力的吸引而散去,再来的将会是各种实力强劲的妖怪。

 

“吾友啊,只有你才是有资格成为鬼王的人,吾会为你守住这大江山”

 

 

茨木立在门口没有动,只是良久的看着沉睡的异常安稳的酒吞,最后抬步踏出殿外,挥手将大门带上。

 

 

 

多少岁月匆匆而过,对于妖怪来说他们有大把的时间。妖怪的寿命都是极长的,兴许他们睡一觉的时间都够人世间轮回几个世纪。这一点对于常年消遣时间的茨木来说是很清楚的,所以他要做的只是忠心的守护在酒吞身边,默默等待着他重新醒来的那一刻,再次站在他左右辅佐他稳定大江山。

 

 

茨木嗜战,他只喜欢和厉害的妖怪一战,虽然整日嚷着要和酒吞打一架,可是那家伙却从没应战过,所以说起来到底谁更厉害一点根本就没有比试。茨木不过是想要找一个借口而已,找一个能够败在他手下让他支配自己的借口。

 

 

他一直都记得。

 

茨木童子是带着记忆转化为妖怪的,他一开始似乎很排斥,直到有一天在河面上印出了他鬼怪的样子。两根鬼角起初叫他害怕,那时候他已经很久没有再见到小和尚了,不知怎么心里忽然涌现出渴望,去找他吧,他总是能支配你,填满你的寂寞的。

 

 

那一晚茨木默认了自己是鬼的事实。

 

从此村庄再也不见鬼子,只有成为强大妖怪的茨木童子。

 

 

 

 

酒吞醉酒不醒,慕名而来想要砍下鬼王头颅的妖怪络绎不绝。茨木将妖力凝聚在手心,一个黑焰扔过去,不太厉害的妖怪一下子就灰飞烟灭。血气,淡淡的腥气,从起初的一两个到后来的成群结队,血的气息越来越浓重,然而一切的腥风血雨都没有打扰到酒吞的美梦,他许是在梦中愿望成真,茨木时长在解决了来挑衅的妖怪之后来大殿之中同他说说话,醒着的时候酒吞厌恶烦躁,现在大殿清冷,只有茨木一个人的声音喋喋不休,没有答话的声音,说到最后茨木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宫殿之外断壁残垣,血流成河,茨木尽量守住宫殿内是干净的不沾染血气的,私心来说,他不太希望酒吞清醒的第一眼看到如此场景。

 

 

啊,前一阵子樱花还在开的,怎么转眼已经下雪了。

 

茨木退出大殿的时候原本感觉不出寒冷的脚掌踩在雪地上,忽然觉得刺骨冰凉。

 

 

时间过得还真快。

 

酒吞,吾友,你什么时候才重新醒过来。

 

 

 

月夜惹人醉

 

四月天,月圆夜。

 

茨木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忽然以为这是他成为鬼后第一次见到酒吞的场景。风也来填了一抹温情。轻轻晃悠酒杯中的佳酿,酒吞将手肘住在膝盖上,背靠着樱花树一幅惬意模样的瞅着茨木喋喋不休,那时候他还不会嫌弃他吵闹。

 

 

当初风吹下了落叶,现如今风吹下了花瓣。

 

 茨木鬼使神差的控制着鬼手捏起落在酒吞发间的樱花,这幅场景忽然有些好笑起来。

 

 

啊那时候真好。

 

 

这一段时间已经能察觉到酒吞的妖气了,说起来已经过去了一千年,再醇厚的佳酿也该酒醒了。妖怪们开始少了起来,茨木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日夜守在大殿的门外,廊檐下摆着一方酒桌,桌子上两只酒杯满上清酒,花瓣垂涎那美味,先于主人一步品尝起来。好在那花色没有打扰这一副如画美景。

 

 

醒来吧吾友。

 

是时候该来奖励一下簇拥你为王的鬼了。

 

 

茨木背靠在墙壁上,眼前圆月美景,好不惬意。

 

耳畔忽然听到有声响,重物滚落在地上,然后酿跄着的脚步声。茨木端起酒杯抑制不住嘴边的笑容,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茨木斜仰着头,看到视线中出现的那熟悉面容。

 

 

 

那年雪月风花,他冲他递过一杯清酒,道“吾友,欢迎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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